种春风

周晓莉

对于春天的感觉，必定会是这样的。从既忙且喜的春节里走出来，无论过去的日子过得如何，也无论过去的日子如何过的，在某时某地，也许因为一声鸟鸣，也许因为身体关节的一点响动，也许因为老院墙角枯枝上的一星绿意，也许因为不期而至的绵绵细雨，你忽然感觉体内有些东西慢慢苏醒，感觉大自然里有一种蠢蠢欲动的力量，感觉周围慢慢聚拢的不可抵挡的破冬之势。你于是会一个激灵突然警觉起来，叹时间太快岁月匆匆，心里头不由得要当着某个太阳升起的早晨悄悄对自己说一句：春天要来了，我……

这“我……”之后省略掉的，是对生活各种各样的感叹和打算。

对于生活在南北过渡地带、亚热带湿润季风性气候区的平利人来说，春天就是这样的一种警觉。

因为这样地警醒着，平利的春天便来得格外的早。

平利乡间对春天的迎候，和迎接新年同步。一年将尽，一边做着迎接新年的准备，一边忙着为来年的日子做着细致的打算。修剪桑树、管护茶园、栽葱种蒜、烧火粪……春天里吃的肉，是头年冬天熏下的；春天里吃的菜，是头年冬天里种下的；春天里采下的茶，是头年冬天里茶树上涵养着的；春天开放的油菜花，是头年冬天里施的肥……乡间的生活多半是这样的，分明还在过着这一年的日子，却早已安排着来年的事。新的一年才到来，但好像日子早已经开始了。他们总是有办法把一年的日子往长里抻。在旧年里有对新年的安置，在新年里有旧日光的影子。

而平利气象上的春天，则更像是个匆匆赶路的人。

他从西河动身，带着灞河垂杨柳的嫩绿和魏家坝油菜花苞的鹅黄，一路疾行。

他去大贵的柳林坝唤醒柳树，又去敲毛坝岭、儒林堡和后湾村的门。于是山山坳坳的花儿纷纷开放欢迎，山桃花粉红、迎春花金黄，樱桃花柔粉，蜜蜂喧闹欢腾，杨柳枝在黄杨河畔随风舞蹈。

他带着霏霏细雨来到长安，呼唤茶树精灵。几乎就在一夜间，中坝、官田坝、羽化山上的茶树焕发出新的生命，预示着这一季春茶的好收成。

他去广佛。于是塘坊水清，游鸭成群；太平河里的鱼虾随着他的到来又在孕育着新的生命；他去祝贺八角村的寿星迎来新的寿辰；他去桃园拜访金兰友，也去香河看故人；秋河与南大溪的桃花水，清凌凌的流淌，一路欢唱，一路奔腾。

他到洛河。那安、丰二坝的茶树和油菜花，早已按捺不住翘首期盼的心情，把广阔的田园用金黄和翠绿装点成新的风景。

得赶快啊，他转而向南，向着八仙出发。他带着温暖的阳光和春风翻越冯家梁，过大安坪，溯白沙河，经狮坪、跃龙门、乘凤凰到千家坪。所到之处，凋木再长，枯草重生。

来不及去正阳了，只好派春风春雨日夜兼程，去给那里送个春天的信。

这就是平利的春天路线图啊，他一路走得水起风生！他轻抚平利2600多平方公里土地的每一个细微地理，乡村于是焕发出新的容颜。

有诗云：“桃源至今不可得，自种桃花在堂前。”平利人似乎早已悟得其中道理。敬天敬地，顺应四时，播种耕耘，尊重时势。但并不迷信这世上真有不劳而获的东西。乡间的老百姓，最懂得在自己房前屋后种瓜种豆，种桃种李。那里面有对现实生活的妥帖安置，也有对美好生活的浪漫怀想。他们懂得把浪漫的怀想建构在对生活妥帖安置的基础之上——哪怕是在尺把宽的地边角里种几颗蒜，那也有几窝蒜的收成；哪怕是在路边的渣土地里撒把菜籽，也会有一片金黄；哪怕一年只栽几棵树，十年后也会有绿荫一片。这种浪漫的怀想，是种下一粒籽，发出一颗芽的诚挚期盼,是相信有付出才有回报的朴素念想。故而，在春天的平利乡间，家家都有各不相同的小景。也许是斜向屋檐的两三枝二月梅，也许是墙头窈窕垂下的迎春花，也许是门前旁逸斜出的桃花、李花，也许是层层油菜花田和茶园围绕下错落有致的白墙灰瓦，也许是温暖的阳光下一只洁白的小猫倦卧在屋顶瓦壑，也许是牵着耕牛的农人走过门前的田埂，也许是三五个手艺人围着炉灶炒制一锅春茶。祖祖辈辈就这样种桃种李，也种春风。春风在心，花香满怀。

在这样春意蓬勃的乡间，如果你只记得喝春酒，一整天醉眼迷离，无瑕赏春，上帝是不高兴的，怪你辜负了它。初春的平利，春色渐深，风月无边。无论你是从安康城出发，沿黄洋河溯溪而上，还是从平利县城出发，沿坝河、太平河而行，那河岸柳枝滴翠的嫩绿，田里油菜花耀眼的金黄，山头深浅不一的青绿，屋侧桃花柔和的粉红、梨花清雅的素白，无不令人心旷神怡。但如果你只记得欣赏一路美景，拍几张与春天的合影，那也未免单调。留意脚下的土地，那里有春天平利大地馈赠给你的春礼：随处可得的野蒜、小河边阴凉处的鱼腥草、田坎上的苦丁、山坡上香椿树的嫩芽、路边一蓬蓬的金银花……可采，可摘、可食。在大片的茶园里，勤劳的人们正在三月温暖的阳光下愉快采茶。放学之后的丫头，工作之余的城市白领也参与其中，体验劳动的艰辛，感受春天的快乐。

你若累了倦了，是需要这样的春天来抚慰你的；你若懈怠了，是需要这样的春天来唤醒你的；你若伤悲，可放逐于这春天的蓝天白云；你若喜悦，可与这春色分享。且记得，青旗沽酒趁梨花。

你若有念想，请在这样的春天里许下诺言，心念不移；你若有期许，请在这样的春天种下一粒种子，浇灌培育。且记得，要为自己种桃种李种春风，种下期盼和念想。